文光学一家。(从左到右分别为:母亲周天凤、父亲文德元、文光学、侄儿文先越、哥哥文光强)陈星宇 摄
重庆綦江安稳镇上坝村有棵老梧桐,比村里任何一栋楼房都高。
三十年前,这棵树下的文家,曾是全村羡慕的对象——文光学与哥哥文光强外出务工,率先盖起了两层的小楼房,羊圈里十几头羊咩咩叫,田地里的庄稼拔节生长,日子像刚脱壳的麦粒,饱满又有奔头。
谁也没料到,仅仅四年时间,这个家庭接连遭受四次重创。
一通急救电话
文光学照顾侄儿文先越吃饭。陈星宇 摄
2021年7月15日,文光学接到了那个改变家庭命运的电话。
“越越出事了!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慌乱。侄儿文先越在送快递途中三轮车侧翻,重伤昏迷。
文光学懵了。她立刻从南京赶回重庆。在医院ICU外,她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残酷。
“当时唯一想的就是先把人抢救过来,只要人在……”文先越醒来已是一周后。他记不起车祸场景,只发现胸部以下毫无知觉。沿着背脊,一道长长的缝合伤口像虫子爬过的纹路,将伴随他终生。
事发当天,他配送的那个快递,是为了回应客户需求,超出了配送范围,也意味着所有风险只能由自己承担。
那一年,文先越23岁,高位截瘫。为了救侄儿,文光学拿出了10万元积蓄,再加上社会爱心筹款,才让这个家庭勉强渡过难关。
出院回家,文光学把厨房隔壁的房间改成侄儿的卧室。为了让文先越能自己翻身,她和父亲文德元在天花板上焊了一根粗铁管,管上挂了根旧布条。
那时她还不知道,这根铁管上,很快会挂上第二根布条。
守护者接连倒下
父亲文德元因脑梗导致半边瘫痪,只能靠着能使上力的左手,拉着铁管上的布条,艰难地挪动身体。陈星宇 摄
2023年端午,坡上的草长得疯快。
父亲文德元在坡上割草时摔了一跤。老人摔倒后,随身携带的老年手机不见了。家人四处寻找无果,直到深夜等来了一通电话:文德元正在医院抢救。
从医院回来的文德元,还没等身体缓过来,又突发脑梗,半边身子彻底瘫了,说话含混不清,连刚吃过饭都会转眼忘记。文光学每天帮父亲擦身、喂饭,父亲浑浊的眼睛看着她,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。
时常,文德元也会用那只还能使得上一点劲儿的左手,死死攥紧床上方铁管上缠着的布条,通过借一点力,让女儿更容易抱起自己。
文光学把父亲文德元抱到轮椅上,推到屋外透气。陈星宇 摄
其实,这个家最早的“病号”是总喜欢坐在屋角的哥哥文光强,那个曾和她一起在外打拼的汉子,早就被糖尿病缠上——左眼球摘除,视力恶化到四级残疾,后来又患上脑梗,走路得拄着拐杖。2024年春天,医院又给出一张诊断书:尿毒症,每周要去城里做三次透析。
最让文光学崩溃的是母亲周天凤也病了。父亲瘫痪后,母亲扛起了家里的全部家务,做饭、照顾病人,硬生生撑了两年。今年6月,母亲总说浑身没力气,去医院一查,也是尿毒症。
“那一刻,感觉天都塌了。”46岁的文光学收拾好南京出租屋的行李,告别干了8年的工作。她知道,这个家只有自己扛了。
母亲周天凤和哥哥文光强患上尿毒症,成了“病友”。陈星宇 摄
姑侄俩的“生存战”
文光学匆匆赶往镇上开始一天的保洁工作。陈星宇 摄
清晨4点,天还未亮,文光学的一天已然开始。
每周二、四、六,是她格外忙碌的日子——母亲和哥哥要赶早进城里做透析。她总是在黑暗中轻声起身,为一家人准备早饭,仔细打理好一切,再将母亲和哥哥送上去医院的“拼车”。待父亲和侄儿吃完早饭,她又匆匆赶往镇上开始一天的保洁工作。
“镇里帮我找了个保洁的活,每月2000块,时间很灵活,既能守着家人,又能有份稳定收入。”
侄儿文先越也没向命运低头。他在床上搭起了简易“工作间”:一个移动办公桌,同学捐款买的二手笔记本电脑,闲鱼上淘来的两块显示屏。
病友群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份游戏客服的兼职,工作时间是从晚上6点到次日凌晨1点,时薪为10元。这天他帮同事顶班,又从上午9点忙到下午1点。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,脸上总带着笑容。“我能自己挣钱买药品和日用品,为姑姑减轻点负担。”
侄儿文先越在床上搭起了移动“工作间”,干起了客服工作。陈星宇 摄
侄儿文先越笑对生活。陈星宇 摄
由于需要大量的尿垫、纸巾等用品,这个家还有着独特的节约方式:文先越负责在网上淘便宜的用品,文光学负责去取快递。当不知情的快递员打趣文光学家条件好,经常收快递时,殊不知这个家每天都在算一笔“节约账”。
晚上,文光学照着视频学习编藤篮,盼着早日掌握这门手艺能换来些许收入;凌晨1点,起床帮刚刚收工的侄儿换药;凌晨3点,再起来一次,帮父亲翻身。日复一日,她像个上了发条的钟,不敢停,也不能停。
文光学一有时间,就学习编藤篮,她盼着早日掌握这门手艺贴补家用。(陈星宇 摄)
一起织网的人
医务人员给文光强评估病情。陈星宇 摄
“文家太难了,咱们得搭把手!”文先越遭遇车祸那年,上坝村的党员们最先行动起来,你300、我200,凑了笔4000元爱心款,为文先越的康复之路点亮了最初的曙光。
四年里,政府的帮扶从未间断:区民政局将文先越、文光强纳入低保,按时发放低保金与残疾人“两项补贴”;区退役军人事务局为退役军人文德元落实退休金、定期抚恤金与“解三难”专项帮扶;区医保局协助病患办好特病卡,大幅减轻透析、用药负担。
采访期间,遇见区有关部门上门服务,现场评估病情、优化帮扶方案。据安稳镇相关负责人介绍,该镇还将联合多个部门成立工作专班,组织志愿者服务队,定期上门走访,推动低保扩面、加强康复护理,并将文家纳入残疾人适老化改造等帮扶计划,持续为这个家庭输送温暖与希望。
雨后的阳光
每次吃饭,文光学总要“眼观四路”,照顾四个病人。陈星宇 摄
雨后的山村,阳光虽来得迟,也洒满了院落。下午2点,文光学见父亲穿了长袖,急忙从衣柜找出短袖,小心替他换上:“我爸怕热,可不能捂着。”
帮同事顶完班的文先越,揉着酸涩的眼睛正准备躺下。下午六点,他还得继续上工。
趁着众人休息的间隙,文光学骑上摩托车,八分钟就到了安稳镇政府。“下午还得去盯一趟,看看哪些还需要再扫扫。”她边说边利落地拿起扫帚,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开始清扫。
夕阳渐沉,老梧桐树的影子越拉越长。做完清洁回来的文光学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,灶台上是政府帮忙安装的煤气灶,蓝色火苗安静地舔着锅底,炖菜的香气渐渐弥漫整个屋子。
文光学在房中听着屋外的动静:母亲和哥哥坐在院子里,商量着下次透析要准备的东西——这个被疾病一再侵袭的家,并没有被苦难压垮,反而像院中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梧桐,在时光里生出了更坚韧的根。
“幸运的是,一家人都在,累点都不要紧!”(贺玲 邓大伟)